IV. 回到绘画：
在控制与放手之间

         在《Did You See Me?》的迷宫之后，我重新回到了纸面。这种回归几乎是本能的，仿佛被一种安静的冲动所引导，想再次用手去触摸、去留下痕迹。然而，这时的绘画已不再是过去的样子。它不再是服从性的插画，而成为一种协商的行为，一场在控制与放手之间展开的脆弱对话。

​

         在《Toothmare》中，这种协商以“失控的线条”呈现。每一帧都先由手绘完成，再经由AI的改写与变形，经历着持续的突变，使图像不再忠于其最初的来源。影片以六种心理原型展开——内在小孩、阿尼玛斯、母亲、人格面具、阴影与创造能量——它们并非独立的角色，而是彼此碰撞、融合、吞噬的心理面具，像梦境不断吞食自身。我希望这部动画像一个暴露的神经系统那样运作，过于柔软、过于明亮、过于鲜活，以至于无法稳定。那些粉彩色调所承载的甜美逐渐演化为伪装，在其背后，事物开始腐败、微笑与低语。线条不再用于定义，而成为一道疤痕——一种转化的印记，而非描绘的工具。

​

         通过手与算法的混合过程，我试图理解情绪在被“机械梦境”过滤后如何发生变异。我的目的并非让AI模仿我的美学，而是允许它去扭曲与误读，从而观察当“手的姿态”与“机器的逻辑”相遇时，尚能存留的是什么。结果并不是人与算法意识的合作，而是两种感知系统之间的对话：一种根植于触觉，另一种源于计算的直觉。

​

         艺术家书《梦的质地》在更内向、触觉化的层面上延续了这种对话。整本书由描图纸层叠而成，如同呼吸般的质感，半透明、脆弱、微微颤动。它邀请的不是阅读，而是触摸。文字与图像在纸页间时隐时现，仿佛梦境本身在翻阅自己的页面。每一张透明纸都映照出记忆的结构——总有某些缺席，也总有某些回归。这本书拒绝被线性理解，而需要观众以感官的方式参与其中，去体验那种与记忆相似的不稳定。

​

         在这一阶段，绘画成为我以“不服从”的方式进行记忆的途径。它不再是再现的手段，而是一种提问的方式。每一笔痕迹都意味着在“清晰与混乱”、“意图与偶然”之间的停留。线条成为一个阈限，在我的引导与它的自发性之间摇摆。在这种不断移动的平衡中，我重新找回了那种曾被过度驯化、如今重新获得生命的语言。

​

         此刻的我，悬浮于图像与系统之间，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。AI对我而言不再是思维的替代，而是一种延伸，是放大梦境潜逻辑的“第二潜意识”。它帮助我摆脱对清晰的依赖，教我在不确定中观看，而无需匆忙修正。我不再追求掌控图像，而是与图像共存，让它们以我无法预料的方式误读、变异并映照我。如今，我的创作不再从概念出发，而从姿态开始：一条颤抖的线，一种拒绝被压平的颜色，一个与我共同做梦的系统。或许，这才是插画一直渴望成为的样子——不再是解释世界的表面，而是重新想象世界的空间。

Toothmare animation still, 2025
Dream imagery exploring emotional transformation